一大早出門，迎面與雪撞了個滿懷。

2023年蘭州的第一場雪，比往年來的晚了一些。久違了，上一場下完后，雪好久都沒來了，讓人懷疑她忘記了回來的路。

畢竟是老朋友了，不管啥時候照面，興奮親切的感覺是一樣的。這不，還沒有準備好呢，榆錢般大小的雪花不容分說地落在頭上、臉上和身上，讓人瞬間神清氣爽。被雪洗過的空氣，異常清新，猛吸一口，慢慢送入肺腑，滿滿是黃瓜剛拍開般的清爽感覺。

也許是許久沒下了，虧欠了這塊焦渴的土地，這次，雪下得就大、就猛。迎著雪走，能感覺到無數(shù)的雪花撲來的氣勢和分量。感覺每一片雪花落在你身上，都像是一只小粉拳在嬌嗔地捶打你，每一片雪花落在你臉上，都像一張嬌艷的小臉貼在你臉上，讓人有種沉迷微醺的滿足感。

天還黑著，雪來得有多猛、有多急，還只能憑著感覺揣測，不能徹底了然。走在一盞路燈下，才發(fā)現(xiàn)，好家伙，雪們都來了，密不透風，像舉行著一場盛大的狂歡；懸在半空中的雪花正在左顧右盼地集結，旋轉出優(yōu)美的舞姿，做著降落前最后的排演。

不知道這場遲來的雪是啥時候下的。背陰處，人跡罕至的地方，已經(jīng)鋪展下了厚厚一層銀燦燦的毯子?？礃樱﹤儊砹擞幸魂噧毫?。

天已明，漫天的雪花，柳絮般飛舞。經(jīng)常說四五月份的柳絮如雪花般飛舞。這個時候，輕柔曼妙的雪花，如同自由自在的柳絮和自由自在的思緒。

記憶里，這樣的雪，也下在了小時候。

我上小學一年級時，只有六歲。家里住的是平房，取暖僅靠一支臨睡前壓得不死不活的鐵皮爐子。滴水成冰的寒冬臘月，天不亮被母親叫醒，從溫暖的被窩里爬出來，剎那間如同掉進了深不見底的冰窖；再套上早就凍硬了的棉襖、棉褲，要是沒有一些與艱辛困苦抗爭的精神，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。

時間剛剛六點多。這一天輪到我值日，要早早去教室點爐子。一出門，眼前是一片銀白的世界。在我進入夢鄉(xiāng)的時候，落雪已經(jīng)將大地蓋嚴實了。雪真大啊！一腳踩下去，整個鞋就陷進了雪里。我高一腳、低一腳向學校艱難地行進，一路上把積雪踩得“咯吱咯吱”響，這個聲音真是難忘，一直在心里響到了現(xiàn)在。

要把教室里鐵皮爐子的火生起來，不是件容易的事。雪天里，堆在教室外的煤和柴都還是濕的。在爐子里把柴架好，將從家里帶來的油毛氈點著，塞進柴里，煙一股股熔巖噴發(fā)般地冒上來，柴卻怎么也燃不起來。等柴好不容易燃燒起來了，可一放進去煤球，又把柴火壓滅了……如此三番，等老師、同學們都來了，鐵皮爐子的火才慢慢生好。

兒時，在季節(jié)里搖曳的雪，帶來的是無盡的歡樂和喜悅。不用說打雪仗了，不用說堆雪人了，也不用說你拉我扯地滑雪了；但就你在樹下駐足，后面的同學猛地搡一把樹干，讓棲息在枝頭的雪塊嘩嘩跌落，落在身上、脖頸子里，你縮脖、驚叫，引來串串笑聲，就足以懷念。

雪還下在了我工作的工廠。有一年冬天，蘭州接連下了幾場大雪，廠區(qū)背陰的地方，積雪足有半尺厚，這是雪的大豐收。廠領導領著大家去鏟雪，雖然氣溫降到了攝氏零下二十度，但是大家干得熱火朝天，超過了心中藏著的那份熱火。很快，墻根、樹坑已經(jīng)堆不下那么多的雪了，我們找來三輪車把更多的雪運走……干完活，大家滿頭大汗，這是只有盛夏才有的情景，大家的沖天干勁把季節(jié)都給改變了。

往事如煙，漸漸蝕刻成了內心的年輪。

新年剛過，立春的第四天，這場春雪就降臨了，捎來了早春的氣息，喚醒了曾經(jīng)悸動的心?！帮L雨送春歸，飛雪迎春到”，都是好時候?。∠胂?，心里都美。剛剛過去的這個冬天，我和雪是有一個心靈相約的，2023年的這第一場雪，是留在我2022年的情結。

西北的春天來得格外晚，沒有了花紅柳綠，但是雪花的盛開，足以彌補這個缺憾?！靶履甓嘉从蟹既A，二月初驚見草芽；白雪卻嫌春色晚，故穿庭樹作飛花?！闭媸橇钊梭@奇，一千兩百年前的韓愈，早已把這一場雪給描繪清楚了。

沒有雪的冬天，就像沒放鹽的菜肴，少了滋味和心緒。去冬今春，老天幾乎沒下過雪，就是偶爾有一次，馬馬虎虎撒下來些許細砂粒般的雪點子，一頓飯的工夫也就停了，沒有留下絲毫的痕跡，讓許多人都不知道已下過雪了。因此，一直擔心，這場雪，千萬別下著下著就停了。還好一直沒停，這樣的雪，這樣的下著，開春后屢屢光顧城市的沙塵就會少些、小些了吧。直到下午兩點多，還能看見一星半點、針尖般大小的雪，匆匆忙忙地落下來，這些都是年幼貪玩，掉了隊的，沒趕上大部隊的雪花。

雪后，空氣清新，走路的人多起來了。天畢竟熱了，落在地上的雪邊下邊化，除了背陰處，基本都已化作了滋潤天空的濕氣、滋養(yǎng)種子的墑情了。雖然略感有些遺憾，但是想到這樣更利于車輛、行人出行，頓覺是一場好雪！

人生就像旋轉著的陀螺，被生活的鞭子不斷抽打，沒有了片刻喘息的功夫，也錯過了許多美景和人生樂事。

“青氈帳暖喜微雪，紅地爐深宜早寒；走筆小詩能和否，潑醅新酒試嘗看?！闭媪w慕白翁的閑適，也想著能偷點空閑，慢慢聽雪落下的聲音。

□錢雙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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