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嫂從小酷愛秦腔，婚后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。一個偶然的機會，她吼了一句《鍘美案》中包拯的唱詞，沒想到驚艷了所有在場的人。那年春節(jié)前夕，村長便請求她飾演《鍘美案》中的包爺。本來，村長只是抱著試一試的心理，看看她能不能勝任，沒想到這竟然一發(fā)不可收拾。

大嫂名叫張香芝，小名問蘭子，人送外號“包爺”。因為年齡相差無幾，又是堂嫂，我們當面稱她為大嫂，背后都叫她“問蘭子”。在家鄉(xiāng)，提起張香芝恐怕沒多少人知道，但一提起“包爺”來，簡直是無人不知，無人不曉。細算起來，大嫂飾演包爺也有30多年的時間了，但我只是道聽途說，從未看過她的戲。1998年的一個周末，我回家看父母，無意中讓我領教了她的風采。

那天早上6點多，還在睡夢中的我被一陣高亢而沙啞的秦腔吼聲吵醒了。我有些納悶，便問屋外的父親：“誰在唱？”父親隔窗說：“是你大嫂在池塘邊吊嗓子?！?/p>

處于好奇，我洗了把臉就循聲而去。由于大嫂唱得太投入，以至于我來到身后，她竟然渾然不覺。第一次近距離聽她“吼秦腔”，我不禁被她的唱腔驚呆了……“開言來再叫秦氏香蓮聽，我有心準了你的狀，公主國太鬧哄哄，贈你紋銀三百兩，拿回家去養(yǎng)兒郎。送你兒南學把書念，只讀書來莫要做官，你丈夫不把官來做，焉有骨肉自相殘？忙吩咐香蓮下堂口，我也要辭朝不做官?！?/p>

她一邊演唱，一邊踱步，還做著各種手勢。聽得出，她在盡量用沙啞的假音掩飾自己的女音。聽著她粗獷的唱詞，我仿佛覺得空氣中也飄蕩著一股男性才有的荷爾蒙氣息。她一轉身，發(fā)現了駐足欣賞的我，但她一點也不忸怩，大大方方地問道：“小偉，我唱得咋樣？提提意見?！闭f實話，我不太懂秦腔，自然說不出個所以然來。

如果說，這次偷聽她吼秦腔是出于一種好奇心的話，那第二次聽她唱戲就不得不說是一種發(fā)自內心的震撼。

那是2010年元宵節(jié)。那天，全區(qū)的社火在人民廣場匯演。她不僅惟妙惟肖地飾演了包拯，還把我心中的疑惑一掃而光。而最讓我難忘的便是她那別具一格的出場、欲“踱”還休的走臺和字正腔圓的唱腔。

只見“他”身穿戲裝，面戴髯口，不知底細的人根本看不出她是個女人！出場時，“他”的臉頰是暗紅的。而口、鼻、眼和額頭是黑白相間的，且左右對稱。據說著裝時，“他”特地在戲裝下加了一件棉襖兒，這樣看上去肩膀會顯得寬一點。“他”一出場，就驚艷了臺下的觀眾。隨著“他”一步步走向舞臺中央，臺下頓時爆發(fā)出一陣雷鳴般的掌聲。

走臺時，“他”伸出的腳并不是馬上落在地上，而是在空中稍微停頓一下，仿佛是用腳尖在空中畫了一個圈又伸出去的。靴底落地時，正好和梆子聲相吻合。接著，“他”又伸出另一只腳，步調和前面的完全一致。僅憑這幾步走臺，就讓臺下的觀眾熱血沸騰，嘆為觀止。盡管她只是一個秦腔票友，但在我看來，這一招一式都很有范兒。

除了出場和走臺，“他”的唱腔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。秦腔是中國最古老的劇種之一。秦腔的唱腔關鍵在于一個“吼”字，尤其是像包拯這樣的凈角更要用“吼”來表現其個性。很難想象，作為一個女子，如此高亢的共鳴音她是如何吼出來的。

“陳千歲……她母子進宮去見你，你不該拳打又腳踢。逼她母子離京地，又要殺她差韓琦。韓琦本身真君子，執(zhí)刀自刎表心跡。她母子三人告下你，我勸你相認莫遲疑。人能回頭是善意，你富貴莫忘糟糠妻?！?/p>

她那嫻熟的擺頭、甩須，看上去韻味感十足，加上獨具魅力的唱腔和頗具節(jié)奏感的伴奏，更讓這出戲顯得渾厚而不失典雅。大嫂一張口，臺下的觀眾頓時掌聲四起，連連叫好。大嫂雖然只唱了一小段，但她的這段唱腔無疑將節(jié)日的氣氛推向了高潮。

從此，我也喜歡上了秦腔。每當提起大嫂，耳邊就會響起她那粗獷而沙啞的唱腔。每次回家，我都要向大嫂請教一二，以求有所長進。時過境遷，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，我也在大嫂悲愴的唱腔中感受到了“戲曲小世界，人生大舞臺”的真解。她的唱腔，如今已早成為我心中揮之不去的一抹鄉(xiāng)愁。

□曾正偉